江苏苏宁足球俱乐部的训练基地逐渐冷清，休息座位前散落着枯叶。 （南方周末记者吴超/摄）

马栋梁七岁开始踢足球，十七岁成为职业球员。 职业联赛打了十年的马栋梁首次失业。

2021年4月24日晚，中国足球甲级联赛拉开帷幕。 淄博蹴鞠0:4不敌浙江队。

早在2020年，由于投资者陷入财务泥潭，球队经营难以为继，体育局开始对淄博蹴鞠进行托管。 尽管处境困难，队员们依然表现出色，将淄博蹴鞠从乙级推上了甲级。

但马栋梁却在1800多公里外的河北沧州家中观看了中甲首场比赛。 新赛季的比赛，他和队友将不再在场。 “就像胜利的果实被别人偷走了一样。”

2021年初，团队找到了新的投资者。 3月26日，原球队总经理给马栋梁等人打电话，“新赛季我们不会签约原球员，大家自己找球队。”

4月10日，距离中甲球员报名截止日期还有两天，新投资人联系马栋梁来成都商谈留队事宜。 他连夜从昆明开车到那里。 报名截止当天下午，马栋梁见到了新投资人的老板。 对方要求大幅降薪，每月最多只能给他一万元。

2019年，马栋梁与淄博蹴鞠签订了为期四年的长期合同，月薪5万元。 如果球队升入中甲，工资会有一定程度的上涨。

到了下午5点左右，双方还没有达成共识，他也错过了球员报名的截止时间。 和马栋梁一样，其他原有球员都未能留队。

为了赶上球员注册截止日期并打新赛季，马东亮的许多前队友选择与球队签订“无薪资纠纷”或“无工作关系”协议，以换取“自由球员”证书，加入其他团队。

马栋梁的失业并非孤例。

近两三年来中超每年降级几只球队，国内不少职业足球联赛俱乐部都遭遇了经营危机。 据南方周末记者不完全统计，2020年以来，中超、中甲、中乙共有18支球队暂停运营或解散。 目前第三级别联赛共有 57 支球队。

从2010年到2020年，中国足球俱乐部经历了盛衰十年。 图为2021年中超联赛球场。 (IC照片/图片)

中超冠军“巅峰雷霆”

近两年，离开职业联赛的俱乐部中，最知名的就是上赛季的中超冠军江苏苏宁足球俱乐部（现更名为江苏队，以下俱乐部名称均为队名前的名字）改变）。

2021年3月，苏宁足球俱乐部宣布暂停运营。 一百多天前，他们刚刚夺得队史首个中超冠军。

4月中旬，南方周末记者来到江苏苏宁队位于南京徐庄的训练基地。 基地内，原有的两个高尔夫球场已不再维护，长出了高大的杂草，枯叶也没有清理干净。 场边的长凳已经落满了灰尘。

现在回想起来，在江苏苏宁及其前身工作了20多年的李智觉得不可思议。

春节过后，球队原本计划在大年初六回队训练，但管理层并没有通知球员和工作人员返回。 “球队通知大家继续在家等待，并没有恢复训练，我们也觉得很奇怪。”

2月28日俱乐部宣布停业后，李智赫和部分球员仍对扭亏为盈抱有希望。 直到一个月后，中国足协才公布职业联赛准入名单。 没有了江苏苏宁的名字，球队彻底失去了职业联赛的准入资格。

这意味着俱乐部需要从业余联赛开始进入职业联赛，需要通过一级联赛晋级才能重返中超。 资深足球媒体人白国华向南方周末记者打了个比喻：“失去录取资格不是‘留级’，而是‘退学’。”

2020年，李智发现俱乐部开始缺钱了。 球队的专职洗衣工当年被解雇，但他的年薪只有3万至4万元。 “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大的公司连这点钱都赚不到。”

早在2000年，刚刚大学毕业的李智就进入江苏苏宁的前身江苏苏宁足球俱乐部从事行政工作。

二十年来，投资人不断变化，但团队却持续运作。 李智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团队之前也遇到过经营困难，但他们已经找到了新的投资人。 “没想到这一次他们竟然消失了。”

俱乐部暂停运营后，球员和工作人员开始寻找新家，但球队的工资和奖金尚未结算。 为了领取2020年的劳动报酬和奖金，李智和其他8名团队人员共同申请劳动仲裁。

负责劳动仲裁的律师徐旭东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中超每年降级几只球队，这9人被拖欠的工资和奖金合计超过300万元，其中5人已经与苏宁达成和解。 “苏宁的两名球员也联系过我，去年的部分工资和肖像权使用费还没有支付。”

目前，李智尚未与江苏苏宁达成和解。 新赛季开始后，他离开南京，在北方足球俱乐部找到了一份工作。

针对拖欠工资等问题，南方周末记者致电苏宁集团，但对方表示暂时无法回应。

近两年，团队内劳资纠纷频发。 内蒙古中优、北京体育大学、淄博蹴鞠等多家足球俱乐部的球员纷纷在社交媒体上公开“讨薪”。

一位接近BSU足球俱乐部管理层的受访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从2021年2月开始，为了减少开支，股东决定削减球员的工资。 此前薪资最高约380万元的四五名球员，均被降薪。 至100万元，尽管几名球员仍在合同期内。

4月中旬，在江苏苏宁足球俱乐部（现江苏队）训练基地，球场一侧的海报开始脱落。 （南方周末记者吴超/摄）

球员失业潮

大量职业联赛球队停摆或解散，导致球员失业潮。

朱毅是南京人，在微博上拥有超过600万粉丝，是德国转会市场网站（）的中国管理员，该网站记录了全球各地区的转会情况。

2021年3月4日晚上10点，朱毅发布微博：鉴于目前球员和教练员的就业情况，职业联赛16岁以上的球员和教练员可以发送简历和信息。 核实后，他将免费帮助创建网站的个人资料页面，这将使玩家更容易找到工作，丰富网站数据。

当晚，朱易的邮箱里收到了两百多封邮件。 朱毅对南方周末记者感叹：“很意外，还有我们熟悉的球员，甚至在国奥队踢过球，还在海外留学过。”

朱易每天忙于工作和家庭事务，只有晚上11点以后才有空闲时间。 数据繁琐，一晚上只能做四五份简历。 长期熬夜，他的黑眼圈、眼袋就很明显了。

为了验证球员提交的数据，他必须将其与转会网站的数据库进行比对。 要了解一名球员的技战术特点，还需要看视频。 “如果一个球员在数据上左脚和右脚都擅长，你就得看视频数据，比如他罚球时用哪只脚，是否真的擅长。”

队员们找到工作后，会给朱易发邮件表达感谢。 采访前一天，一名球员恰巧与中甲俱乐部签约，给朱易发了一封感谢邮件。 说到这里，朱易咧嘴笑了起来。

俱乐部解散风潮出现，剩下的球队无法完全吸收溢出的球员，因此拥有更多的议价能力。 为了不中断自己的职业生涯，留下来的球员往往面临大幅减薪。

比如，马栋梁的前队友杜雨馨选择与球队签署“无工作关系”文件后离开，压哨加盟一家中乙俱乐部，但降薪幅度超过60%。

王茜大学毕业后加入了职业联赛足球俱乐部。 曾担任多家俱乐部高管十余年，现任中乙俱乐部总经理。

新赛季开始前，不少二十多岁的球员找到王前，希望能找到一份工作，但在听说收入后就断绝了联系。 王茜也明白，“27、28岁，每个月能赚三五千块钱，还不如干点别的事。”

27岁的马栋梁现在失业在家。 为了保持状态，他每周都会去健身房四五次，保证一定的体能和力量训练。

他担心，“如果一个球员打到28、9岁，如果休息了一年没有比赛数据，明年找到球队甚至继续职业生涯都会有问题。”

训练场的球门位置还没有修好，附近已经长出了各种杂草。 （南方周末记者吴超/摄）

“金元足球”十年扩张

与如今足球俱乐部落寞的处境不同，几年前，中超俱乐部频频从国外引进大牌外援，“标王”频出，转会费动辄上亿。

多位业内人士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回顾中国足球这一轮的盛衰，起点落在了2010年。当时，恒大集团收购了原广州医药队，更名为广州恒大，开始了大力投资足球。

王谦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2008年左右，他在中甲俱乐部工作。 当时，球队每年的运营费用只有1000万元以上。 恒大刚进入中甲，一场比赛的获胜奖金就在300万元左右。

2010年，恒大以350万美元转会费签下巴西外援穆里奇，创下中国职业足球联赛成立后的转会费纪录。

朱毅解释说，以前中国俱乐部买球员时，经纪人会带着合同到期的外籍球员的简历，由球队挑选。 “就是经纪人给什么就吃什么，恒大是第一个学会自己点菜的，我派了球探去巴西寻找球员。”

通过斥巨资聘请外籍球员和外籍教练，恒大的业绩迅速提升。 2011年升入中超后，恒大夺得联赛冠军。 随后，恒大七次夺得中超联赛冠军，两次夺得亚冠联赛冠军。

此时，《金源足球》在中国拉开帷幕。 所谓金元足球，就是通过投入大量资金，在短时间内提高球队水平的发展方式。

“其他企业也开始效仿恒大花巨资夺冠的做法，扩大企业影响力。” 一位足球俱乐部高层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从2015年开始，很多球队加入了“军备竞赛”，直接推高了排名。 球员身价和俱乐部运营费用都包含在内。

根据国际足联发布的《2016年全球转会市场报告》，中国职业足球俱乐部的转会费从2013年的2780万美元攀升至2016年的4.513亿美元，超过亚足联其他成员国的总和344.4%。 世界排名第五。

孙斌从事足球经纪人工作已有十五年有余，麾下拥有多名国内顶级球员。

“2015年以来，球员的身价翻了一番。国内球员以人民币计算翻了一番，外国球员以欧元计算也翻了一番。” 孙斌表示，一般情况下，国内球员的转会费约为200万至300万元人民币，而顶级球员的转会费约为200万至300万元人民币。 可以达到600万-700万。 “泡沫之下，有6000万、7000万元的转会费。”

球员身价暴涨，球队运营成本也随之水涨船高。

王前解释说，球队的运营成本主要是工资、转会费和比赛成本。 其中，各俱乐部的比赛费用都差不多，包括机票、酒店、训练费用等。 差别并不明显。 球员和教练的工资以及转会费已经成为俱乐部成本的主要部分。

2015年，广州恒大足球俱乐部在新三板挂牌。 财报显示，球队2015年运营成本为13亿元，2019年升至24亿元。2019年财报解释称，“由于球员薪资和转会成本较高，公司运营成本仍处于较高水平”。等级。”

“2008年，中甲俱乐部一年的运营投资只有1000万元左右。十年后的2018年，俱乐部的运营投资已经达到3亿元。” 王茜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道。

进入职业联赛俱乐部的钱多了，但国家队的成绩却没有起色。

2011年，中国男足亚洲排名第5，世界排名第71； 2020年，国家队排名亚洲第9位、世界第75位。

王嵩是中国顶级职业足球联赛出场纪录保持者，共出场417次。 他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道，“过去十年，各队进攻的关键位置都是外援，国内球员参与度不高，得不到更多机会。当国家队面对其他球队时，很容易陷入困境。”表现不佳。不好。”

南方周末记者吴超编译（梁淑仪/摄）

房地产开发商的热情难以为继

能赶上这一轮中国足球扩张的企业，大多来自同一个领域——房地产行业。

据南方周末记者不完全统计，2014年，16家中超俱乐部的投资者均涉足房地产，包括商场、住宅、土地开发业务等。

随后，参与高价引援并屡创转会费纪录的几家具乐部也与房地产有关，如广州恒大、上海上港、北京国安、江苏苏宁、河北华夏幸福等。

房地产开发商正在投资足球，但这并不是一件有利可图的事情。 夺得八次中超冠军、两次亚冠冠军的广州恒大，亏损额逐年增加。

财报显示，广州恒大亏损从2015年的9.53亿元攀升至2019年的19.43亿元； 资产负债率从2014年底的36.22%上升至2020年中的344.35%。

如果不赚钱，房地产公司为何涉足足球？

早在2011年，恒大集团董事局主席许家印就曾公开表示：“如果在央视做广告，每秒大约需要15万元。” 4月2日，25家电视台现场直播，300多家媒体报道，11名运动员身穿印有“恒大”字样的球衣，是不是很值钱？

一位曾担任南方某足球俱乐部总经理的受访者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企业投资足球后，可以与当地政府保持良好的关系，可能会对企业的主营业务或其他业务给予政策优惠。有利可图的项目。 。

2017年以来，广州恒大还陆续在广东清远、江西福州、宁夏银川、甘肃兰州、沉阳、辽宁等地建设足球小镇项目。

然而，房地产开发商的热情并没有持续多久，转折点出现在2019年。多位接受采访的俱乐部经理表示，经济环境和国家政策的变化影响了投资者的主营业务，以及消耗巨额资金的足球资金，成为第一个被削减的领域。

2019年，央行进一步收紧房地产行业贷款。 2020年，央行公布了房地产企业“三条红线”。 广州恒大、广州富力、河北华夏、上海绿地申花等俱乐部的投资者均涉及三条红线中的一条或多条。

2019年，王谦此前工作的中甲俱乐部主营业务受到影响，不愿在足球领域投入过多，于是开始寻找新的投资者，但球队仍有70多名员工。当时的万元。 债务缠身，但最终未能找到人接手。

一位中甲俱乐部前总经理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俱乐部2018年的运营费用在3亿元左右，但今年投资人要求他们将其削减到3000万元。

球队削减了开支，影响了球员的收入。

“球员们谈判合同时，与往年有很大不同。” 王松解释道，“2019年和2020年与球队谈判合同时，价格会比2018年降低30%-50%。”

与此同时，中国足协还采取收取转会调整费、设定球队工资帽等措施，限制高价引援、虚高球员身价。

2020年12月，中国足协在工作会议上公布了中超新赛季工资帽，规定了国内球员和外援的税前收入，俱乐部单项支出限制在6亿元以内。财政年度。

中国足协主席陈戌源在上述会议上喊话，中超俱乐部平均投入是日本J联赛的3倍、K联赛的10倍； 中超一线球员的薪资是日本J联赛的5.8倍，韩国K联赛的11.67倍。 。 “这些数字令人震惊。”

俱乐部造血能力差

对于中超俱乐部来说，其收入主要来自广告、门票、球迷商品、球员租金和转播费分红。 其中最重要的是广告收入，而广告收入又严重依赖投资者。

广州恒大年报显示，2019年营业收入7.8亿元，广告收入5.66亿元。 广告收入中，其股东恒大地产贡献了4.6亿元。 收入与支出的差距仍然巨大。 2019年，广州恒大收入7.8亿元，支出23.53亿元，相差三倍，且2018年和2019年净资产和净利润均为负值。

曾担任深圳佳兆业足球俱乐部总经理的李晓刚在书中写道，大部分广告收入来自集团内部，俱乐部自身的投资能力太弱。 几乎所有中国职业足球俱乐部都是如此。 “事业发展只能自娱自乐”。

除了恒大之外，其他中超俱乐部的收入情况也不容乐观。

资深足球记者冯震曾对四家具乐部2019年的营收进行了统计。其中，深圳足球俱乐部营收1.25亿元，北京国安2亿元，上海申花1.4亿元，广州富力1亿元。

冯镇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他想计算一下球队要投入多少钱才能实现收支平衡。 “后来发现，四支球队一年的损失至少有6亿元。”

“我们一直在思考如何主动吸引赞助，各种方法我们都尝试过，我们也在粉丝群中寻找过。” 深圳足球俱乐部的一位业务经理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最直接的原因是无法量化。我们的球场广告、现场活动给企业带来的变革是无法量化的。”

中超联赛的球队受到很多关注中超每年降级几只球队，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商业广告。 然而，对于很多中甲、中乙俱乐部来说，除去投资者的广告，他们的收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上述曾担任南方某球队总经理的受访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2018年左右，球队的胸前广告价格约为一个赛季600万元，但没有企业赞助，因此投资者将自己的资金投入到了南方周末。钱就可以了。 公司名称。 “球市小，球迷基础差，关注度低。”

团队本身没有造血能力，过于依赖投资人，很难管理好预算。

王倩表示，球队通常会签下3-5年的运动员。 例如，如果你与一名运动员签订三年合同，你将获得1000万元的年薪。 但到了第二年，如果股东无法再投入1000万元，俱乐部就很容易倒闭。 “你签了这么多工资，怎么付？”

2018赛季伊始，中国足协要求各级联赛球队提交上赛季《教练员、运动员、工作人员工资奖金全额发放确认表》。 拖欠工资的俱乐部将被取消注册资格。

对于足球俱乐部来说，不仅资金依赖投资者，而且在管理和文化上也缺乏独立性。 冯镇坦言：“大多数俱乐部都没有独立的文化，他们只是依靠公司的目标，用公司的文化来管理球队。”

2021年5月4日，在淄博蹴鞠与四川九牛的比赛中，35岁的淄博蹴鞠俱乐部投资人何世华伤停补时被换下。 上场7分钟，身穿10号球衣的何世华未能触球。

距离赛场1800公里的马栋梁，仍在等待职业赛场再次遭遇球的机会。

（应受访者要求，李智、孙斌均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吴超 南方周末实习生 高悦